俗话说“乡里的年,城里的节”,一点不假。人们最先感受到年的味道,总是自下而上,由乡间弥漫而来。日子一进入农历十二月,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腊月”,乡里便“年”味日浓。
在我的家乡,打糍粑或许是“年”味的最初表现形式。三五户人家,推荐一户为东,各自精选几斗新收糯米,粒粒圆润饱满、晶蓉剔透。清水淘洗,然后放入笼里蒸煮,熟至九成,盛入石臼或篾制簸盘,几个姑嫂人手一杆木杵,弊足了气,轮番上阵,使劲捣作,待到女人家一个个面颊生红,额头生汗,一桌糍粑将就打好,形状当然多以圆形为佳。至于剖薄切块,则是回家之后的事。孩提时候我总是喜欢跟在母亲身后看打糍粑,不光是贪婪那份糯米蒸熟后的清香,更愿意看那些体态丰腴、面容姣好的婶嫂们眉眼之间流露出的那份“年”味。
接下来便是宰杀“年”猪。收成好的年份,几乎户户都会留一头膘厚体壮的肥猪,作为年关的备用,除了部分用作三十晚上桌面上的大荤,大部分“年猪”肉熏制成了腊肉,悬挂于厨房火塘之上,任凭烟熏火燎,日久弥香。家中悬挂的腊肉多少,体现的是一户人家当年收成厚薄。如是乎,即便是年成差点的人家,年关了也总是会想尽法子少吃点鲜肉,多留些腊肉,生怕失了体面。我们乡下有个不成文的习俗,无论哪家宰杀“年猪”,必得请来左邻右舍,本屋长者,摆上几张方桌,斟满一盅盅谷酒,热热闹闹吃上一顿,推杯换盏之间,邻里和睦之气,东家喜庆之情表现无遗。
糍粑打就,“年猪”宰罢,剩下的热闹场火便是“闹港”。家乡多水塘,更兼村前有一条弯弯曲曲的港叉,自然有鱼。每到春节前十来天,便是全村人收网取鱼的时候,捕鱼归捕鱼,为什么叫“闹港”,我一直不解其意,暗自思忖,大概取一“闹”字,图个场面热闹,至于选择此时取鱼,应该是意寓“年终有余”。日子一到,全村青壮男人齐聚港湾,挑选十来个健硕的后生家作“维首”,一碗白酒下肚,大喝一声“闹港咯”齐刷刷跳入水中,扯着棕麻编织的粗网朝港中心赶,当网围渐次收紧,后果立现,但见一尾尾草鱼、鲢鱼、鲤鱼、鲫鱼活蹦乱跳,上下窜动,半天功夫,岸上收割后的稻田里便堆满了一滩滩鲜鱼,冬日阳光下,片片银鳞闪亮,岸上围观者个个乐得合不拢嘴。
最难忘的是正月初一开始的年拜。一群群,一党党,多按年龄结伙,依礼数从辈份高、年龄长的拜起,逐家逐户,一一必到,不管哪家,必有糖果、花生、瓜子、饼干装盒,摆满一桌,少不了备酒,落座酒到,量大也好,量小也好,端杯即是礼节,抗拒便是不敬,醉了无妨,所以一个个面红耳热,谈笑无忌,全然将一年的辛勤劳作忘得一干二净。
生于斯时,长于斯世,居于斯土,年来了,醉不醉可就由不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