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间,乡戏是一种高雅的文化。
年年岁岁,总有那么一段日子令人向往,令人难忘,令贫瘠的田野生长出一茬又一茬的希望,那就是唱乡戏的日子。年余岁末,犁耙上壁,围着火塘的老人们几支“喇叭筒”抽过来,喉咙便痒痒,抽出了往年的余香,一合计该唱几本了。第二天,屋场里要唱戏的消息便在乡间传开了。隔山隔村也有人来打探实信儿。等到唱戏那天,七村八寨的人就从各条山沟汇聚拢来,自行车、摩托车、三轮车,拉着苹果、桔子、瓜子的板车以及“11路车”(双脚)停满了一禾场,闹台一响,戏就开场了。
乡戏的正式名称叫临湘花鼓戏,在乡间却叫嗡琴戏,或者因为土生土长,干脆叫乡戏。也正是因为叫乡戏,才与乡下人最亲切,老老少少的乡下人都是乡戏滋养大的。久病在床的二爹一听要唱戏,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指挥年轻人搬这搬那搭戏台,一个月乡戏唱完病也没了,这等奇事也许奇医不行,但乡戏却行,颇有些曹孟德读陈琳文章治头痛的味道。
乡下的戏迷一谈到乡戏便浑身是劲,无论识字多少,年龄大小,都能讲得眉飞色舞,有板有眼,对戏中的忠贤奸愚孝逆善恶都能泾渭分明,戏里戏外的人生总能一目了然。乡戏教会了他们怎样明辨是非、处世做人,他们又用乡戏教育自己的儿孙。因此,戏班子一到地方,请的人就多了,一个屋场一个屋场地唱,哪个屋场也不肯示弱,多多少少都要唱几本;看的人也便一个屋场一个屋场地看,反正冬闲没事,一路杏花村,一看看到底。唱戏的直唱得欢天喜地乌天黑地悲欢离合喜怒哀乐犹如身受,直现出万代人情只在此虚实之间;看戏的打着哈哈抹着眼泪扼腕顿足抚掌捧腹荣辱贵贱功名利禄置之度外,直看出百年人生尽如这梨园之事。所以乡谚说:“唱戏的疯子,看戏的傻子。”但是“疯子”照样还是有人请,“傻子”照样还去看。唱戏的唱得口干舌燥自觉滋味无穷走下台来又粉墨登场,在台上做一番英雄事业;看戏的看得头昏眼花仍然精神抖擞,在胸中养几分浩然正气。妇人孺子、牧竖耕夫,骂狗官骂奸贼骂昏君骂小人直骂得痛快淋漓无人怨我,笑权势笑金钱笑势利眼儿直笑得块垒全消荡胸涤肠,可恨则恨可悲则悲可歌则歌可泣则泣。在山野不问朝政也理几分天下事,担几分社稷忧;在忠孝褒封,凶残诛戮中尚识些前因后果,懂得些处世当家,不亦快哉!
在朝无乐,在野有趣。乡间野戏,多在野趣。那悠悠扬扬的琴声,那怨怨艾艾的唱腔,那沸沸扬扬的热闹劲儿,那浓浓郁郁的隽永味儿,总让人如嚼橄榄,回甘绵远,给人几分温馨,几分慰藉,几分激励和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