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谁也不会否认，就像孩子一样，燕子是世上最美好的事物之一，它是同人类最亲密的禽类，世界上没有一种鸟能够像燕子一样获得人类普遍的喜爱、呵护和关怀。可我却因为幼稚无知，伤害了这世间的尤物，使我心灵上一直犹如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久久不能释怀。

　　那是我四、五岁的时候，我家檐前飞来了一对燕子，它们亮丽的声音很快吸引了一家人的注目，它们的歌唱给我们因贫穷煎熬而终日愁苦的家带来了欢乐和笑声，被我们全家视为吉祥鸟。爷爷嘴里喃喃地说：“燕子来了，我们受罪的日子不会长久了。”此后，这对精灵夫唱妇和，口衔春泥，在我家堂屋里筑起了爱的小巢。不日爱巢竣工，甚为精美，令人爱上心头，只欲巢居其中。时隔数日，梁间传来声声陌生稚嫩而清丽的声音，啊，泥窝里居然新添了燕丁，它们娇语呢喃，令人油然生出一丝爱意。想起屋场里的几个调皮鬼掏鸟捣蛋，无鸟不捉，却从没捉过如此乖巧、伶俐的雀儿，于是望着燕巢渐渐动了占有之心。

　　人类往往由于一丝贪欲而至丧失良知犯下滔天大罪而不觉得。一念之差我竟拆散了燕子一家的幸福、美满，导演了一幕巢破雀亡的悲剧。就在那天，爷爷、爸爸都外出了，我趁机哭闹着要妈妈把燕子巢用竹竿戳下，夺下燕子的宝贝儿子。母亲先是不肯，继而愤怒，后来竟打了我的巴掌。然而我也撒起赖来，哭闹着在地上打滚，这是我最有效的“核式武器”，母亲每次是这样被我击败，最终满足我的要求的。可是这次母亲却没有让步，甚至用竹枝抽了我，说是还要用盐洒在我的伤口上。我也表现前所未有的倔强，居然三餐粒米未进。爷爷以为我中了邪，慌忙给我掐时问菩萨，母亲终于偷偷答应搭梯子让我看一眼小燕子，早已饿坏的我才连吃三碗荷包蛋油盐饭，母亲忧悒的脸上也才露出一丝笑容。

　　第二天上午，我爬上梯子假装看小燕子，趁母亲干家务不注意，从燕巢里掏出两只乳燕，飞也似的逃出家门。我欢喜雀跃，用红绳子捆住它们的小脚，看它们“扑楞扑楞”的挣扎，听它们“唧唧啾啾”的哀鸣，而燕子的双亲更是围着我急急的盘旋，绝望的哀鸣，我却乐开了怀，两只乳燕因为失去了自由，竟然在我的掌中气死了，我从没有见过如此刚烈的鸟——不自由，毋宁死！它们的死在我的心中产生了一种震动。当母亲获悉乳燕殉义的壮举，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地上，罪犯似的拉着我偷偷地挖了一个坑，将乳燕合葬在一处隐蔽而又当阳的地方，为这对亡灵筑起了一个小小的芳冢。母亲在燕冢前拜了几拜，然后，失神的跄跄踉踉地离开了。看到母亲精神恍惚的样子，我的心中也一片惆怅。从那以后，连续好几个月，母亲的脸上未见笑容，我还经常在傍晚时分看到母亲装着扯猪草的样子在燕子的芳冢前点燃一根香，拜了几拜，插上香，继而做贼似的匆匆而遁。

　　许多年以后，母亲因家境好转，脸上逐渐有了笑容，而母亲祭奠亡燕神情恍惚的样子却一直铭刻在我心中，使我不敢再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教我这一生做一个善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