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生前是个老党员,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曾担任村党支部书记。爷爷生前极少提及曾祖父母,也不许后辈们多问。2006年6月,爷爷因病与世长辞后,我才从哭成泪人的奶奶那里听到些许关于曾祖父母与爷爷的往事。
爷爷祖籍江西,出生望族,曾祖父生前是地主,奶奶是爷爷的童养媳。抗日战争时期,为避战祸,曾祖父携族人举家西迁。曾祖父母,途中染疾而死。族人觊觎曾祖父母的遗产,排挤勾害爷爷。爷爷无奈带着奶奶离开家族,颠沛流离至湖南长沙。因爷爷识字懂算数,来到长沙后便以帮别人写信写对联等为生。期间还拜一乞丐为师,习得“治蛇之术”,即如何捕捉毒蛇、以毒蛇入药及解蛇毒。
建国之后,爷爷因能写会算,被推荐入党,并逐渐成为村里的党支部书记。20十多年的时间里,爷爷带领村民修水渠、造田地、搞养殖,使村里逐渐富裕起来,算是尽了一个党员的本分。爷爷对曾祖父母只字不提的做法,也使得全家躲过了文化大革命那场浩劫。
本着送儿参军,为国尽忠的想法,爷爷把大伯父送到越南战场后,又把年仅19岁的四伯父送到了南海舰队。爸爸是家里的老幺,成年以后,爷爷让老幺参军的想法遭到了奶奶的激烈反对。奶奶拿着扁担横立在堂屋门口以好歹留个儿子养老送终为由挡住了爸爸的从军之路,也让爸爸错失了入党的机会。这件事一直让爷爷唏嘘不已,总觉得让老大、老四入党参军了,却让老幺在家种田,成了普通群众,实在对不起老幺。幸而,大伯父在越南战场受了轻伤后被送回原籍并安排了工作,四伯父服役期满后回家帮助爷爷处理起村里的事情,后来成了现任的村支书,一家人就这样又团聚在一起。
上世纪90年代,湖南的农村虽然基本能吃饱穿暖,但医疗资源还是相当的匮乏。稍微懂点医术的爷爷,在村里兼任了赤脚医生,当然还是以治疗蛇毒为主。小时候,我也见过爷爷这项特殊技能,以现代的眼光看来,当时的治疗手段粗糙,过程残忍。在房前屋后寻来比较锋利的瓷片或玻璃片洗净,去后山找齐几味草药洗净捣碎,提上几桶干净的井水,把没用的衣物撕成长条,准备工作便完成了。找人将被咬伤的人在椅子上按紧,用力划开伤口,用手挤出或用嘴吸出毒液后用大量清水冲走残余毒液,最后敷上草药用布条包扎伤口,治疗就结束了。时隔多年,仔细回想,还能在脑海中听到患者在治疗过程中的痛苦的嗷嗷叫唤声。好在治疗效果还不错,至少没人因为治蛇毒的事上门找过麻烦。每次治疗,收个三五元不等,也有见着患者家庭困难不收钱的时候,不一而足。
入党后,爷爷接触了马列主义、无神论这些思想,虽然自己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总觉得这些东西是先进的,便逐渐不再供奉神明之类。同时,也把乞丐师傅‘治蛇之术’到了你这辈,应传女不传男,传外不传内”的交代给忽略了。又因为三个儿媳妇都胆小不喜见血,爷爷便把治疗蛇毒本领教给的胆大好学的二姑母。1998年9月,二姑母因交通事故去世,尽管全家人都知道这是一场意外,但爷爷固执认为是自己违背了师门祖训教二姑妈“治蛇之术”害死了二姑母。此后,爷爷不再向任何人传授“治蛇之术”,还极力要求我忘记他曾经教我认得的几味草药,并把供奉的神明重新迎回家中,早晚祝祷祈求家人平安。
2006年5月的一天,病重的爷爷突然只身外出,还带走了曾祖父留下的一对官窑冰裂纹瓷瓶,傍晚回家时声称瓷瓶被其捐献出去。2006年6月,爷爷在弥留之际偷偷告诉我,二姑母的死让他觉得是上天在惩罚自己,为了家人的平安只得重新供奉神明,但这样做又违背了党的原则,所以这些年内心十分矛盾。将死时只想为自己赎罪,所以把曾祖父留下的一对官窑冰裂纹瓷瓶捐献出去,好为党做点贡献。2009年12月,我入党后跑到这个看上去缺乏信仰又充满信仰平凡农民党员的坟头磕了三个响头,虽然没人知道那对官窑冰裂纹瓷瓶到底捐到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