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要出第二本《耕读集》,要我写点文字附在书上,留作纪念,我义不容辞。可是写点什么内容却踌躇很久。考虑再三,我想起了我的人生历程,每次在关键时刻,父亲都有诗教我,于是,我拈起了这个题目:牢记父亲诗教。
我的父亲是个教师。在我心目中,他应该算个合格的人民教师。首先,他属“老三届”高中毕业生,文化底子算得上较深厚,基础较牢固。在他所处的年轻时代,革文化的命,一直没有深造的机会。待到恢复高考时,他已经三十岁,我们两兄弟出生了。家里九口人,他是唯一的劳动力,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考大学。我从他的第一集《耕读集》里读到一首诗:
往事难堪请莫谈,艰辛世道我心寒。
战天斗地无昏晓,难得寻常饱一餐。
从这首诗里,我体会到了父亲这一辈人及爷爷、奶奶生活的艰辛。第二,我父亲一生正直,来不得半点虚假,这也是他一生未曾腾达的性格特点。他是知青,却不曾享受知青的优惠政策。沅江历史上共开过三届知青代表大会。他参加过两届。而他的工作简历中却没有这一笔。一九七一年,他在鹤龙中学代过三年课。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回生产队当农技员,听说得罪了公社干部,叫他回去当了农民,而且一干就是十年。他在诗中写道:
凭栏极目叹斜阳,远浦楼高湘水长。
偶学洞宾三醉酒,常怀忧乐九回肠。
人微未敢忘今昔,权重尤须辨黑黄。
不是良医亦非相,只留肝胆念黎苍。
他无可奈何的愁苦心情,我深深体会,令我叹息。第三,对我要求严厉。记得我四岁发蒙,由爷爷拄杖送里把路后,爷爷尚没有打转回家,我却先爷爷一步,在院子里槐树下玩了许久。父亲收工后,爷爷告知他此事,他怒不可遏,严厉地惩罚了我,让我跪在堂屋里半个时辰。
一九九二年,我十九岁,考取了重庆西南政法大学,是父亲送我去重庆的。我当时未曾出过远门,心里害怕,父亲给我写诗,为我壮胆。他写道:
一
男儿立志重横行,岂惧巴山路万重。
栈道夷平成大道,三门历尽入龙门。
西南自古英雄地,巴蜀从来造化功。
临别一言应切记,文章千古论输赢。
二
吾儿自去西南隅,嘱汝淳淳几行诗。
交友莫交纨绔友,读书要读圣贤书。
言谈举止宜儒雅,书画琴棋有巧思。
大展男儿四海志,无愧今朝大丈夫。
在重庆读书期间,那是艰苦奋斗的岁月。生活清苦,一家人全靠父亲微薄的工资和母亲喂猪的收入度日,还要维持一个弟弟读高中的费用。父亲在重庆住了一个星期,了解了学校的伙食情况,每月按时寄150元给我作伙食费。他对我说:反正不会挨饿。说不上好,读书苦一点,对你有好处,少年吃苦是福。重庆读书毕业后,我在教育厅今朝宾馆当保卫科长,记得父亲五十岁生日时,我曾带一车同事为父亲祝寿,他写了两首《五十自省》:
一
五十知天命,方知昨日非。察颜知冷暖,观色晓诚欺。日日随缘过,时时笑口开。灯前常开卷,乐是友朋来。
二
我生常立志,不是有志人。家贫徒四壁,学业也无成。辜负聪明智,烦劳节俭身。行年过五十,感叹有余情。
父亲被生活磨练得没有了棱角,但依然爱读书,喜朋友聚会。那时,父亲爱饮酒,饮酒辄醉,甘绍尧老师是座上常客。
2000年,法院党组派我去南湖法庭主持工作,我当年28岁,从没有负过主责,心里没底气,父亲又有诗教我:
此去南湖意义殊,独当一面护民居。
锄奸务尽气宜壮,抚善无欺胆莫虚。
岂论为官分上下,须防执法认亲疏。
多交诤友勤为政,伏案常开今古书。
他交代我要如何履行职责,如何做人,如何交友,最后归结到一点:读书。我养成读书习惯,应该是受父亲的影响。在南湖这个最边远的基层法庭,我踏踏实实工作了两年,也取得了一点工作成绩,得到了院党组的认可,2002年调我来院里担任办公室主任,又是父亲的诗教育了我:
宦海扬帆正此时,争分夺秒写新诗。
为人莫作亏心事,立业须防睡起迟。
好趁东风凭借力,轻装良骥任驱驰。
承前启后宜勤谨,继往开来构巧思。
法院工作纷繁复杂,尤其是担任办公室主任后,工作更是千头万绪,我几年如一日,兢兢业业,从不敢有半点懈怠,因为我时刻感觉到父亲期待的目光,注视着我,鞭策着我负重前行。
2008年底,我通过严格的考试和竞选,担任湘阴县法院副院长的职务,又上了一层新台阶。父亲又给我手机上打了两首诗:赠张青
一
几度考场竞上岗,今朝如愿细思量。
为官须以人为本,处世尤其语莫狂。
正德正言心坦荡,早眠早起体安康。
从兹步步辛勤路,红日蒸蒸吉运长。
二
一任在肩莫畏难,风华正茂好登攀。
官贪自古侵民苦,民惰从来怨吏贪。
正气满腔身自健,清风两袖梦方安。
何须富贵荣家族,最重千秋美誉传。
父亲常教导我,你有这个平台,能为民作主,来找你帮忙的人,必是弱者。只要不违背法律和原则,就当父亲找你,要帮忙的,能帮多少算多少,农村里的父老乡亲找到你办公室来,该泡茶的要泡茶,当开烟的要开烟,不能帮助解决问题,也要向他解释清楚,千万不能发脾气,高高在上,更不能盛气凌人。
现代社会,各种思潮泛滥,我也难免受其影响,父亲发现苗头后,又有诗教我:
一
贪心一起恼烦多,无事横心多快活。
一日三餐清淡食,于人于己不遭磨。
二
“四知”杨震树高风,自汉旌飘至目今。
千载美谈传万世,阴功不朽佑儿孙。
三
名节从来值万金,寿夭穷达善中寻。
莫存半点欺天想,贪心无日不惊心。
四
人间大孝只求真,莫使耶娘夜夜心。
但愿一宵安稳觉,不需金玉不需银。
读这样的诗,触及灵魂,令我震撼,催我猛然醒悟。及时反省和检点自己不健康的思想,修正自己的一言一行。
每年春节,父亲总有新春联贴在我房门口教导我,记得有一年的春联内容是:
大肚皮容物;稳脚跟做人。
我理解他老的思想:胸怀要宽阔,做人要脚踏实地。
还有一年的春联内容是:
三餐淡饭人常健;两袖清风心自安。
多年来,父亲就是通过诗联这种中国传统文化形式熏陶我、教育我、启发我,这种教育潜移默化、润物无声,使我慢慢形成了正确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具备了一个人民法官和人民公务员的基本素质。
父亲今年七十岁了,垂垂老矣。他身患多种疾病,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每年两次住医院治疗,每天注射两次胰岛素,但他老人家心态很好,依然锄园种菜,读书作文写诗,还参加一定的社会活动,仍然主编民间文学诗词联文集《鹤龙湖》,担任鹤龙湖镇诗联文学会常务副会长和湘阴县诗联学会副会长职务。
我借父亲第二集《耕读集》出版的机会,写了上面这些文字,聊表我对父亲的尊敬、爱戴的心情。我一定不忘父亲诗教,并教育好自己的女儿,做一个正直的人,一个有用的人,一个对社会有所贡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