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家,母亲就唠叨:去看看你大成叔没。当回答还没来不及时,母亲便催着尽快去。告诫:有两种人你不能忘记,一是舍命救过你的人,二是舍财帮过你的人。不论你有钱没钱,你要思报答;不论你有空没空,你要常看望。
大成叔是救过我命的人。两家相隔不过半里路,跟叔的女儿女婿又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故尤为亲近。谈不上报恩,常去看望,是应该的,也做得到。冬天围着火炉坐半个时辰,夏天坐在门前坪里纳纳凉是常事。
那年,洪水漫过堤坝,将堤院变成一片汪洋时,儿时的我特顽皮,将洗澡盆当船在大水中划,结果“船”翻了,洗澡盆扣在头上,在附近干活的大成叔救了我。
儿时不懂事,长大了又浪迹四方。回来时,大成叔已白发染头,不过身子骨还硬朗。大成婶本是理家好手,一次中风让老人行动变得不便,人也苍老了许多。
端午节前夕,买了些粽子和水果去看望大成叔,叔下地干活去了,婶独自在家。我坐定,婶也搬了椅子坐我边上,拉着我的手家长里短的就说开了。那时,分明感觉婶的手,依然颤抖得很厉害,也不知婶平常是怎样料理生活的。
跟往常一样,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说了几箩筐,我听了无数次也感觉有味道,只是婶说我如何孝敬父母,说我如何懂得感恩的话,让我惭愧。自己心里明白,那点点微不足道的孝敬,不足挂齿。养育和救命,才是大恩!一辈子也报答不完的。
说话间,喝了几杯茶,眼看快响午,大成叔还未回家。辞座时,婶留我吃午饭,我坚持要回去,说母亲在家里等。婶便让我等等。婶慢慢起身,我想扶,婶推开我说:还能动,用不着。看着婶颤颤巍巍走向厨房,我跟了进去。婶在橱柜里取出一个袋子,要我搬把椅子给她,然后在灶台边坐下了。
灶台下,整整齐齐一字摆着好几个坛子。婶揭开第四个坛子盖,抖着右手伸进坛子,取出两个蛋。一双,两双...婶一边数着,一边给我说:特意给你腌制的,是时候了。婶数到十双,我忙说够了够了。婶似乎没听见我的话,接着唠叨:听你妈说,你爱吃咸鸭蛋,这些蛋不是买的,是自家鸭下的,家里就养了两只鸭,积攒起来不容易。
婶从厨房又挪到储藏室,我问还干嘛。婶回答:头次攒三十个鸭蛋先腌在厨房,后攒二十个腌在这里。我赶忙推辞:不要这么多,您留些自己吃。
婶根本不由分说,只顾做自己的事。同样一手两个,颤颤的从坛里捞出鸭蛋,又笑着说:家里馋猫多,得藏着点。
自己一直跟在婶的身后,听婶唠着,眼里有些湿润。想着婶每天去鸡窝捡起一两个鸭蛋,一个个洗净腌制,再计算着时间等待我去,内心藏着多少深情....
临走,婶又交代:攒的时间拉长了些,怕坏,多放了点盐,如果咸了,用淡盐水泡泡。
对待救命恩人,我不过看望的次数多些,而老人待我,却如此细心:玉米刚刚下地时挑出最饱满的、地瓜刚刚挖回来时挑出没有半点疤痕的、自家菜园收的晒干的萝卜条和白辣椒一包一包装好,等着我去拿...还有这几十个咸鸭蛋。
五十个咸鸭蛋,不过六七斤,提在手里,却沉甸甸的。这比金蛋还贵重的咸鸭蛋,莫说是咸,就是盐巴,我也会一个一个一点一点地品尝,品出其中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