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法院大门,夜空已是繁星密布。拖着疲惫的身体,玲已经记不起这是连续第几晚加班了。
白天要开庭,要接待当事人,办公室总是嘈杂而拥挤,文书只有等到这宁静的夜晚才能完成。
案件源源不断地涌来,就像那永远用之不竭的深井。而审限,犹如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催促着她们如流水线上的司法农民工,办完一件,马上开始另一件,完全没有喘息的时候。
秋天的夜晚已有丝丝的凉意。玲摸了摸有些发凉的手臂,不由想起了前两天婷打来的电话。
“玲,离开法院吧!你看你,呆在那都快二十年了,每天审理这些家长理短、鸡毛蒜皮的纠纷,你烦不烦呀?拿着两、三千块钱的工资,要死不活的!你到我这来,职位随你挑,当我公司的法律顾问也行,月收入最少也得过万呀!”
婷是她大学同学兼室友,也是她最要好的朋友。这些年在深圳做生意,混得风生水起,隔三岔五地撺掇着她辞职。
是呀,一转眼,毕业快二十年了。玲却还清晰地记得她们刚入法学院的那些日子。那时的她们,满怀对法律无限的景仰和敬畏,随时都准备为这神圣的法律事业奉献自己的青春和热血。
“有两种东西,我们愈是时常愈加反覆地思索,它们就愈是给人的心灵灌注了时时翻新, 有加无已的赞叹和敬畏 ,这就是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则”。
她还记得,婷当时吟诵着康德这段名言时,那虔诚的语气和肃穆的表情。而寝室里一干小姐妹,也是无限的崇敬和向往。
可惜,毕业没几年,她们姐妹几个,有的当了老师,有的当了公务员,还有的另改专业读研出国。婷倒是在法院上了两年班,却也抵挡不住下海经商的诱惑,早早辞职做生意去了。除了玲,竟没有一个从事着与法律有关的职业。
她们曾经的豪言壮语,曾经那对法律无比的信仰,犹如那璀璨的流星,划过她们短暂的青春岁月,消失在茫茫天际。
这些年来,玲又何尝没有过犹疑和动摇。参加工作后,才发现,法官并不是电视上那样的神圣和光鲜。工作的繁重与微薄的薪水完全不成正比。怀疑、侮辱和谩骂是工作中经常遭受的家常便饭。
她记得,那位被判离婚的被告,逢年过节都会打电话威胁她一番;那位因为打架被判赔偿责任的被告,抵抗执行时对她的咆哮以及扬言要实行的报复;还有那位交通事故的受害人,因为无理要求得不到支持,天天赖在办公室咒骂的歇斯底理……
所有这些,真是让她不堪重负啊!
想到这,玲的嘴角不禁涌现一丝苦笑。在对法律的守卫中,难道她也要做一颗流星吗?
这时,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突然打断了她的沉思。
“法官阿姨,求您劝劝我的爸爸妈妈,让他们千万不要离婚。不然,我就没有家了!”电话里传来一个小女孩哀哀的哭诉。
玲听出来了,电话是那12岁的小女孩打来的。今天开庭时,听说父母要离婚,小女孩哭成了泪人,开完庭后就抱着玲的脚苦苦哀求,希望法院不要判离婚。她那充满乞求与期盼的大眼睛,当时让玲的心灵为之一颤。
玲温柔地对小女孩进行了一番抚慰。
放下电话,她又想起今天来法庭的那位老爷爷,因为子女不孝顺,无人赡养后告到法院,在法院的调解下终于可以安度晚年时,他紧紧握住玲的手,感激到泣不成声。
还有前几天,那位因农民工工资被拖欠几年,多处申诉无门,在法院终于得到兑现后,给她送来的锦旗;
再就是那个三伏天,她们去乡下送付本时,那淳朴的乡亲给她递来清凉解暑的凉茶……
不正是因为这些沉甸甸的信任和理解,才让她在这个岗位上几十年如一日地坚守?
她知道,尽管这条道路困难重重,但依然有人需要她们的守护;她们的背后,依然凝聚着人们无限希翼的目光;她们的职业,依然被许多人尊重和理解!
因着这些信任,也让她对法律的信仰已深深植根于她的血液,无法动摇,永不坠落!
玲的脚步越来越轻快。
她想早点到家,写下她与法院二十年的心声:
当敬畏如头顶的星空
遭遇野蛮无知的践踏
当神圣国徽下的殿堂
充斥的是一地鸡毛
当对天平坚定的信仰
迷失在世人的冷嘲热讽
当呕心沥血的维护
无法平息人们的漫骂与侮辱
当不可修剪的轻狂
沉淀为庭前的花开花落
回顾所来径啊
竟已横亘着我二十载的青春
我还是很喜欢你
像风走了八千里
不问归期